行走的山海

　　在一個習以為常的環境中住得日子久了，總會迷離我們的慧心和方向。山還是那座山，水還是那灣水，樓房啊，胡同啊，轉彎處的小商鋪啊，斜角處院墻里面的花草啊，甚至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笑臉啊……總之，什么都和夢境中毫無二致。你漸漸變得慵懶，目光遲了，心緒鈍了，再燦爛的陽光也照不出你容顏的光彩。這時，你想過沒有，沿著明媚的春光肆無忌憚地出去走走，看弱柳扶風，看大地春光，看光和影閃動著五彩繽紛。比如像我，一路恬然，走走走，走向杏花四望，走向桃花盛開，走向數不清的星光和日月，走向無邊無際的春色萌動和大地希望。
　　看盡熙熙攘攘的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在苞芽四萌的枝頭望見匝地四起的平邑；匆匆步履如風起水上，在似醒非醒中已欣欣然轉入沂南。料峭春寒吹人醉，萬綠星光化作塵。在晨風送寒中，站在繁花似錦、垂柳婆娑的石橋邊，恍如轉入一個幻像似真的世界。天地間，一片靜穆，紅霞東升，春寒四濺，砭人肌骨，入人心脾，躲躲躲，把手插入衣袖，把頭縮進衣領，把心藏在陽光的背后。走走走，一腳就踏進了莒南，轉入暖陽落山，步入暮醉神迷。坐看夕陽，梵音凈山，淡然如斯，一笑如花，這時的你自然黯然銷魂。
　　不入山海，不知天高地厚；不過臨朐，不知人情冷暖。笑靨如花滿春殿，出門盡是看花人。一杯濁酒情似海，萬千心緒凝筆端。笑迎天下客，目送有情人。走走走，走過朝霞，走過山河，走過來來回回，終于沿著來路，又到了暮色漸起。還是那條淡如云煙的沂河，還是那叢時斷時續的樹林，麥綠春色如煙，繁花淡淡如水。快快快，歸心似箭，翻過山崗，翻過心海，翻過一座座橋梁，翻過一朵朵村莊，看，夕陽在召喚。
　　夕陽是一抹春色，是一曲浩浩蕩蕩的江海，是無邊無際的情緒，是淡淡縷縷的樹叢，是枯燥生綠的草色，是萌動生春的楊柳，是數不清沖淡冬涯的暖意，是我脫淡了延宕多年的冬裝，是順遂了從古到今的春愿，是匆匆忙忙的從冬到夏的步履，是溫暖如春的夕陽，是望眼欲穿的希望，是無際無涯的一抹心情……迎著，我的夕陽，縱然穿越千古，只有無怨相隨。
　　柳兒終于脫下冬裝，迎著陽光嬌媚的笑臉開了，她張揚著一冬的期盼，展示出無邊天際的舞姿，沿著平邑、沂南、沂水到臨朐的四通八達的每一條街巷，跳跳蕩蕩，鼓足了千年的勇氣，毫無保留地競相延展。楊柳春色無邊際，一歲一春千古延。萌動的春是溪頭的靈動活鮮的花朵，是渠邊綠色漸染的心緒，是一程又一程的懷念，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思戀。總有一天，春色如你我，張揚于冬末，恣意于從南到北的陽光下，鐘情于似是而非的夕陽中，轉眼，一步一回望，一望千情回。
　　暮色漸起，山色迷濛。蔚藍蔚藍的天空一波又一波向后倒映，毫無保留地把純粹又純粹的心情蕩漾于無邊無際的山后，仿佛乘著游船飄蕩在浩浩湯湯的海洋。燈光閃爍，照亮了心的航程，過橋，過橋，再過橋，每一次都是希望的開始，每一次又是生命的總結。穿越于晨昏如斯的大地間，一種與心俱來的感動讓我心旌搖蕩。
　　穿平邑，出平邑。平邑是座活活潑潑的新興城鎮，古老文明從左向右、從上到下蕩漾在城鎮的每一處毛細血管。春秋時期的季平子的食邑就在我的腳下，平平展展，橫無際涯。夜色如幕，只掀開歷史的一角，真想隨曾子、原憲、仲由沿鄉間小路乘坐一輛獨木小車蜿蜒曲折地走過平邑，聽夫子娓娓訴說千古哲理；真想默讀一頁，看取炮火連天，激蕩于陳毅、粟裕、徐向前的運籌帷幄。平邑，夜幕已至，轉瞬已過，歲月若許，定當虔誠相拜。
　　夜是一座又一座流動的山峰，是一村又一村朦朦朧朧的燈火，是一盞又一盞照亮前程的星燈，是波蕩起伏的隨日月更替的心境。劃過去的行程，都是層層疊疊的日月；走過去的日子，都是坎坎坷坷的心情。星星閃爍，朦朧的山頭輝映，點點燈火，懵懂村鎮，一步一腳印，轉眼都是歷史。樹林，樹叢，夾路柔媚，行行如醉，排排似月。走，走，再走，越過春風夜月，越過大地山海，越過數不清的希冀，越過一路流浪的心情和揮灑不盡的汗水，前行的路上，摹然回首，誰在夕陽的詩意，展顏笑迎？
　　路的左邊是奔奔波波閃爍著燈影的村莊的海洋，右邊是跌跌宕宕鱗次櫛比的樓房，一條蜿蜿蜒蜒的柏油路平平展展地鋪向遠方，毫無緣由地向前向前再向前。西面的天空忽而變得只有一顆星，映照于天地四方。夜夜夜，沉了；月月月，隱了。心卻醉了，醉得恍恍惚惚，沉沉醉醉，如唐詩宋詞中的晚霞，如少女回眸的驚艷一瞥。淡淡雅雅地走過一村又一村，擠擠擁擁地翻越一山又一山。終于，回到了走了又去去了又走的故鄉。
　　故鄉是什么？是朝霞滿天，是夜月初上；是匆匆而去步步回望的游子，是花轎中嬌羞似水而又淚光滿面的新娘。故鄉的這一頭是望眼欲穿的母親，那一頭是心野如海的浪子。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朦朦朧朧的故鄉。無論在天涯的哪一方，只要想到母親溫柔的目光，就會思考魂牽夢繞的故鄉。那一刻，心柔如水，純潔似月。你看，就像現在我的面前，路燈有了，小巷有了，熟識的面孔有了……面對故鄉，我還會有何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