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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的味道

我是個瘦子,但這并不妨礙品嘗美食。這些年,聽從遠方的召喚,大江南北沒少轉悠,詩沒做成,各地美食倒是吃了一肚子。吃來吃去,歸結起來,我還是中意包子。
  包子可肉可菜,可肉菜兼得,簡單易得,老少皆宜。南宋王栐編撰的《燕翼詒謀錄》里有記載:“仁宗誕日,賜群臣包子。”瞧見沒,皇帝過生日,請百官吃包子,包子的魅力可略見一斑。包子的種類很多,按餡分類,一般大致分為兩類,即肉包子和素包子,素包子在我們這里也稱為菜包子。肉包子也好,素包子也罷,各有各的味道,完全憑吃貨們自我選擇。不同的味道,有著不同的口感,甚至有不同的生活感受,一個個包子走過古老的時光,走在當下的一日三餐里,充心飽腹,鋪陳人間。
  我是偏好肉包子的,所謂無肉不香,無肉不歡。天津勸業場附近有家店,是狗不理包子的總部所在。那天中午,我們計劃是吃一頓狗不理包子,然后自駕車去西柏坡。誰知道這頓包子把我吃撐著了,真的是“吃一個想倆,吃倆就想仨”,就像天津快板唱的那樣,“介(這)狗不理包咋(子),它究竟好在哪?它是薄皮兒、大餡兒、十八個澤(褶),就像一朵花。”傍晚趕到西柏坡時,我是硬著頭皮做到餐桌旁的,打嗝都是肉包子味道,還怎么吃得下晚餐?
  類似這樣不爭氣的故事,不止一次地發生過。在開封考察學習,當地同志請我們吃工作晚餐。桌上的菜品很普通,沒啥印象了。只記得當服務員端著盤子,盤子上一個包子顫顫悠悠,搖搖地放在我面前時,兩眼一下子就直了。“不顧一切”撲向開封灌湯包,三下五除二“消滅”掉這個包子。大概是吃相難看,坐在旁邊的開封市領導趕緊把自己面前的包子推給我,笑著說,好吃吧?再來一個。
  喜食肉包子,大概與小時候吃不上肉有些關聯,那時家里包包子很少舍得用鮮肉。買一塊錢的肥肉,切成小塊,放鍋里慢火煉制成豬大油,我們這里也叫靠豬大油,留著日后炒菜用。靠豬大油剩下的“肉滋啦”,與白菜或者蘿卜混搭,用來包包子,這在當時已經是美味了。前一陣子,與朋友小聚,上了一盤炸至焦黃的“肉滋啦”。我說,小時候沒吃夠呀?朋友回我兩個字:懷想。于是,有關“肉滋啦”的種種故事成為餐桌上的主流話題,這其中少不了“肉滋啦”包子。兒時的回憶,成長中的滋味,總是抹不掉,駐留心間。
  那個年代里,偶爾家里也會包一次肉包子。通常不全是肉包子,還有一半是菜包子。為了有所區別,母親會把肉包子包成圓形,把菜包子包成長形。小小的圓包子,轉圈捏出一個連著一個的褶子,咬一口肉汁溢出,面皮外面白白的,內里的醬紅色浸到面皮的一半,里邊的餡要么是豬肉大蔥,要么是牛肉圓蔥,團成一團,香腴可口。包成長形的菜包子,捏口處像一條麥穗,里邊的餡要么是白菜的,要么是蘿卜絲的,太素,口感不好。特別是有時蘿卜絲里加上蝦皮,味道更加怪異。
  久而久之,給我留下個深刻印象,但凡是圓包子就是肉包子,長形包子就是菜包子,圓包子就是比長包子好吃。過去有句老話,包子好吃不在褶上,而我則認為包子好不好吃全在褶上。一見圓形帶褶子的包子就心花怒放,垂涎三尺。一見長形捏著麥穗的包子就眉頭緊蹙,毫無食欲。菜包子因為缺乏油水,很不受待見,那時班里有小伙伴學習成績差,大家私下里就送他個外號“菜包子”。
  雖然我對菜包子有些成見,但菜包子有自己的高光時刻。前些年,岳父活著的時候,每逢過年,都要包菜包子。在岳父心里,吃不吃不重要,過年的菜包子不包是萬萬不行的,因為取“菜”與“財”的諧音,菜包子的寓意是過年發財、恭喜發財。
  臨近年三十,岳父開始包菜包子。他老人家是主力,內弟媳婦是助手,倆人和面的和面,拌餡的拌餡。一鍋鍋菜包子蒸出來,放涼,等著我們過年回家時連吃帶拿。有一次,內弟媳婦悄悄地說,這兩天累壞了,蒸包子、饅頭、豆包把一袋五十斤的面粉都消耗光了。有時,我也勸岳父別這樣累,已經是一個不差吃、不差錢的年代了,沒誰在意一個包子的價值。岳父卻說,包包子的過程比結果更重要,要的就是過年的忙乎勁、熱鬧勁,討個好彩頭。
  岳父的菜包子與我小時候吃的菜包子完全不同,可以說內容更加豐富。自己生發的黃豆芽,加上適量的豆腐、粉絲、胡蘿卜、白菜,調制成獨特的餡料。盡管是素餡,吃起來味道還是相當不錯的,略微改變我對菜包子的印象。這大概是兩個方面的原因,一來如今的日子好過多來,大魚大肉有些膩,素與清淡成為飲食的“主旋律”,二來年齡偏大了,在經歷了魚肉兼得、大快朵頤之后,不由自主地選擇飲食清淡。菜包子在我們家,因為岳父的執拗,因為古老文化的傳承,始終占據著大年三十餐桌的一角,好吃或者不好吃,甚至吃與不吃,都無關緊要了,它已經升華為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愫,凝固在記憶深處。
  同樣令人懷想的菜包子,還有一種鮮花制成的槐花包子。每到初夏時候,大連人喜歡上山采集槐樹花,用來包包子。說實話,我不大喜歡吃槐花包子,仍然把它歸類為菜包子,屬于“麥穗”大家庭。但在過去,大人們用槐花包包子吃,很大程度上是滿足于食欲,在災害年間更是用以果腹。曾經聽老人們說,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街邊、山上的槐花都被擼光了,摻和到玉米面中,包包子、蒸菜餅子,填飽肚子,救了不少人的命。后來日子好了,但每到槐花盛開時,許多人家還是習慣于用槐花包包子,說是嘗鮮,我則認為是懷舊,記憶中揮之不去的味道。
  生活多姿多彩,包子種類繁多,有些菜包子憑借自身的努力,也會成為當紅包子。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連三面環海,自然是以吃海為主。這樣以來,就有了一“款”好吃的包子——蘿卜絲海蠣子包子。
  秋冬之季,尤其是寒冬的時候,海蠣子最為鮮美。門外傳來一聲“賣—海蠣—來”,趕緊拿上個小碗跑出去。扎著紅頭巾的農村大嫂拎著個小鐵桶,桶里是凍的有些冰碴的海蠣子。沒有秤,五毛錢一飯勺。端著小碗回到屋里,一股鮮溜溜的味道,直撲鼻腔,令人垂涎。
  晚飯時,將蘿卜絲焯水,用刀攔幾刀,加姜末、調料拌成餡。新鮮海蠣子用原漿簡單洗一下,單獨放在碗碟里。包包子時,先包蘿卜絲,最后放入海蠣子。蘿卜最普通的食材,因為搭配鮮美的海蠣子而變得美味起來,雖然我們家還是包成長形包子,但因味道鮮美,很受歡迎,這時再看捏口處的“麥穗”,覺得也蠻漂亮的。在困苦的日子里,蘿卜絲與海蠣子聯袂,打造獨具地方特色的美食,演繹滿足味蕾的快感,成為回憶往昔的快樂因子。
  今年春節,大弟和弟媳兩口子,從北京回大連過年,這是新冠疫情三年來的頭一回。如今過年,雞鴨魚肉,生猛海鮮,應有盡有。初四這天,正不知道吃什么好時,妻子說包蘿卜絲海蠣子包子吧。說干就干,很快一鍋熱氣騰騰的包子出鍋了,不知道為啥,妻子竟然包的都是圓包子。弟弟看著包子說,不該是包成“麥穗”嗎?我說,時代變了,或許包成圓包子,是對蘿卜絲和海蠣子的尊重吧。弟媳把吃剩下的包子打包,說是明天回京時,給爸媽嘗嘗,來自大海的味道。
  大連人說話硬,“蘿卜絲海蠣子”差不多都念成去聲,狠丟丟的。大連人常常自嘲,說話有股海蠣子味。其實,大連人的口音與山東口音很相似,因為90%的人老家是山東。以海蠣子味形容一種口音,外地朋友很難想象是一種什么樣的語調。或許來大連吃一回蘿卜絲海蠣子包子,就能理解體會到位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甚至可以打造一方人的口音,鄉音難改,蘿卜絲海蠣子包子便永恒了,幾十年不變,幾十年都在。我想,未來的日子里,也一定缺不了蘿卜絲海蠣子包子。
  圓包子、長包子,肉包子、菜包子,都是包子。包子在古時候被稱作“饅頭”,據說是諸葛亮發明的,行軍打仗時方便將士們吃飯。作為歷史悠久的傳統美食,包子遍布大江南北。我吃過新疆的烤包子,廣東的叉燒包,江浙一帶的小籠包,聽說成都還有滴著紅油的火鍋包子,可謂品種繁多,咸甜各異。包子是過去日子里經濟實惠的食物,它把面粉與菜蔬、肉類完美結合在一起,簡單易得,低調而不張揚,實實在在。在四季輪回的過往中,漸漸成為過來人集體記憶的組成部分,成為人們食物鏈中一個重要環節,鏈接過去和現在,割舍不掉。
  正因為如此,我喜歡吃包子,簡單而平和。一個人不急不慢,走進一家小店。一屜小包子,或者三兩個大包子,一碗不稠不稀的小米粥,幾瓣大蒜。包子的鮮香,小米粥的軟糯,蒜頭的辛辣,融合為一體,暖胃暖心。這個時候,便會覺得自己是個“人物”,至少比治理朝綱的皇上閑適,比工于心計的大臣散漫,比戍邊征戰的將軍輕松。生活可以繁復,亦可以簡單如包子,只要味道適口,像仁宗皇帝那樣,把包子當作“生日蛋糕”來吃,也是完全可以的。
  包子,包得下各種菜蔬鮮肉,容得下經年累月的生活。那些飄散在歲月風塵中的包子味道,像一根系住輕舟的繩索,一陣風吹來就會將我拉回到往昔,又一陣風吹過,那繩索松開長長的一截,任我飄搖天地間。就憑這一點,便值得我一手捏著蘿卜絲海蠣子包子,一手敲打鍵盤,寫一寫包子的味道,包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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