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尋常”之拾元情愫


  一張票面值為拾元的鈔票,在人民幣的海洋里那是何其普通啊!然而,我與它卻有著一段并非淺薄的緣分。
  像別人得到的第一桶金那樣,它也是我擁有的第一桶金——是一桶“大錢”的金。它是我人生“創業”史上極其難得的“第一”桶金。
  那時,我的年齡已經不小了,都初中畢了業——從七歲上學開始到初中畢業,這小學五年加初中三年,不留級滿打滿算,應該是十五歲的光景了。是的,在這個階段我自始至終都沒留過級,所不同的是我六歲半上的學,年齡嘛還要往回減去半歲。也就是說,我第一次有了拾元票面值為拾元的大錢時,準確的年齡應該是十四歲半。
  我之所以要把這年齡計算得如此準確,那完全是因為在那漫長的過程中,它的確是來之不易的。
  我對它珍愛有加。我把自己因此看成是個“富翁”了。
  “瓢把把都摸光了,才能把一頭豬兒喂肥”,這是我們那兒的人常說的一句話。奶奶也沒少把它掛在嘴邊,我對那張票面值為拾元的拾元鈔也有著這樣的體會。
  我依然把它鎖到了我那口堅如堡壘的長方形小木箱里,就像它當初化整為零時一樣,我把它鎖得好好的。既不讓人看到它,也不讓人知道我有那么多的錢了。
  倘若父親看到了,會編排它去買煙吃。很久以來,父親的煙就沒斷過。每當煙癮發作時,總會這柜子背后、那柜子底下的去找紙煙的煙屁股、土煙的煙骨棒來解饞……而他心心念念所喜好的那一口,也只是些八分錢一盒的“經濟”煙。一角六的月月紅,一個月也抽不起一盒;倘是被內當家的母親看到了,那更是不得了,她會以要買煤油火柴鹽巴的名義索要。說暫時充左一下,等應了急以后一定照還不誤……我尋思過,她可沒從我這里來少拿過錢,少說點也有好幾角了吧。要是當初心腸硬氣一點,管它三七二十一,一律不給,肯定也不止才這拾元錢的。當然要多的話,也只是多了些零錢而已。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朝兩張拾元鈔挺進的。
  要知道,那時票面值最大的也就拾元。我已經擁有這天花板數字存在的拾元了,怎么不可能看成是個“富翁”了呢?
  
  二
  在那口長方形的小木箱里,與那些壹分貳分伍分和壹角貳角伍角放到一起的,還有那些個“值錢”的小東小西。這些小東小西,或是一些好看的小石頭,或是些小螺絲釘小螺帽小鐵絲小釘子之類的鐵器——它們中的一些是我喜歡的小“玩具”,一些卻是我拿來賣錢的寶貝——就像我得到的這拾元鈔一樣,有些是靠它們這些小鐵器去賣錢才湊攏的。
  隔不了多長時間——也就三五天吧,前提是等家里沒人的時候,我就關上房門,借助透進來的自然光線,打開長方形的小木箱,先把包著的錢幣拿出來,繼而又把那些可愛的小石頭小鐵器也都拿出來——把它們都請出來的原因,完全是懷疑我的分幣混雜在了它們中間而少了數。只有騰空全部,才會清理得更準確一些。那輕輕的輕輕的不露聲響的動作,怕的就是會被外面回來的人忽然撞著了。一旦撞著了,可就暴露了我全部的秘密。
  倘若真要被他們撞見了,打圓場是打不過去的,大多也會好奇地走過來看我在搞什么。有的待的時間要長點,只想看個究竟,有的待的時間則要短點,驚嚇一下我就夠了。但不論哪種,都會很尷尬,這就需要我在數錢的過程中,一是速度要快些,二是不能弄出些什么聲響來。
  完全像個做賊的人,不但有做賊的心理,而且還有著做賊人偷偷摸摸的小動作。
  等忙乎一陣之后,又用一把小鎖兒鎖上箱子,放回隱蔽的床底下,鑰匙隨時不離身地帶著。
  哦,還忘記告訴了,我之所以要將分幣啊紙幣啊的零錢換成一張整拾元的大鈔,那完全是出于兩方面的原因。一是零錢數來數去麻煩,也容易掉;二是怕自己哪天忍不住給花出去了一些。有了這可能不那么容易倒開的拾元大錢,就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很多的麻煩。
  有個拾元的大錢存著,關鍵時候拿它出來看一看,心里也會多出幾分自豪感來的。
  這關鍵時候啊,是對學習不感興趣的時候,是做活兒累了的時候,是在父母那兒受了委屈的時候……
  
  三
  現在,該是我說說這張大錢的來路了。好在我那時人年輕得不得了,記憶力超強,對構成這拾元的每一筆錢都心知肚明。可以說,沒有一分錢是來明不明的黑錢,它們全是靠我一朝一夕的功夫,憑著多年持之以恒的積攢得來的。其中的波折與艱辛,別人是難以想象的。
  一九七九年,我們家新建了房子——有如說那是新房,不如說是把老房子拆了,重新搬了個地方,房背上換湯不換藥使用的還是以前那些老木料,只有泥巴筑的土墻是新的。我們在新居周圍的荒地上隔點距離就埋些蓖麻子,但最終長出苗來的只有一棵。我拾元錢中的小錢,部分就是從它那兒獲得的。六月惡毒陽光的午后,我去摘那樹上干了的蓖麻子——每次都收不多,同在一棵蓖麻樹上先后成熟的蓖麻子時間各有不同。每次摘下的蓖麻把手指頭都要剝疼,經過多次的勞動,收攏來也就才那么一點點。賣的錢多則還能到角的樣子,少則只有幾分。
  挖自留園子的時候,就認識了麻芋子的苗——對了,我們那兒的人稱半夏為麻芋子。那東西深深地埋到地底下,勞神半天挖出來曬干了,那顆粒只比米大一點——連豌豆大都達不到。一想到它能賣錢,這也還得到地里、石頭縫里找去。生產隊的莊稼地里也有,但壓根兒不敢去挖,那是集體的土地,容不得你到處去胡作非為。只有在耕地的時候,麻芋子被耕出來了,如獲至寶一般隨即裝進了褲包里,拿回家積少成多的攢在那兒,多了才拿到代銷點去過秤換錢。
  能拿到祠堂的那個代銷點去換錢的物件還有很少,就是東西太稀少了,它們都很難弄到。比如豬骨頭、牛骨頭,也都能賣些錢的。像破銅爛鐵之類的金屬倒是更值錢,就是打起燈籠火把也難找得到。有一年春節,我去河邊的舅舅們家“走人戶”,見有人在沙灘上修船,鐵釘掉進了沙和鵝卵石縫里,我心中的那份驚喜簡直難以言表,我用心把它們揀攏,把兩個新衣服的褲包鼓得脹脹的。結果不等我的衣服穿爛,那兩個可憐的褲包就先不能用了。
  我上了初中后,中午吃的都是口缸里的蒸飯。我們家離全公社所在地的完小有七八公里山路,每天離家與放學都基本靠跑才能趕得到。中午我們蒸的飯,一次交兩分錢就可以把口缸端走了。有時起晚了,蒸不上飯,父母親就給兩碗面錢,那時一碗面二兩,需要一角二分錢、二兩糧票去買,那碗里裝的面條一筷子就能夾完。多數時候,我都舍不得吃兩碗。真要去吃的話,吃一碗就“夠”的了。有時干脆就不吃,讓肚子干叫唄,反正別人是聽不著的。
  背一背沉重的蘿卜、紅苕之類的重家伙,爬坡下坎去好多公里以外的街上去賣掉。大人定好的二分或者三分一斤的價格,盡管不可能實現——誰肯給你出那么高的價錢呢?但從中午兩碗面條的伙食中,也還是可以節約一些出來、為其中的“虧損”作彌補的。那可能剩下來的分幣,也就成了拾元鈔里的一分子了。
  
  四
  我把那張唯一的拾元鈔,最終支付給了愛情。
  那是我的初戀。
  養母把她二姐的女兒會芳,通過她的大姐做媒“說”給了我。提親的那天,我們三家人正襟危坐在一起,我根本不敢正眼看她,其實我們也算是娃娃朋友,面對兩小無猜的她,她姣好的面容,苗條的身材,白皙的皮膚,是我奢望得到的那種。那天我們有幸坐到了一起,我的心反倒亂了套——滾燙得發燙的臉,應該是紅紅的吧,它早就出賣了我。我想,坐在那里一聲不吭的她,也應該是我這個樣子的——她平時就是一副含羞的嬌樣,此時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果然如此,讓她表態時,她說的“沒意見”那三個字,聲音小得簡直讓人聽不清。當然,我在說那意義非凡的三個字時,也不比她大多少。
  我們就這樣在眾目睽睽的見證下開始了我們的愛情。
  作為表達心意的定情物——拾元鈔,我送給她的那天,她幾次欲言又止,想說什么而沒說出口,顯出一副不肯收下的樣子。最后還是在我說出了一席話之后,她才老實地接住了。我說,如果不嫌少的話,你就收下,那是我的誠意。眼下我也只有這個能力給你拾元錢,喜歡啥你自己就去買。
  后來,我倆的戀情出現了意外,我們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分手之后,在我們兩家親戚退婚的當天,她找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將那拾元鈔還給了我。
  開始,我并沒想要真的收下,為此我們糾纏了好久。我說,給你的東西,哪還會往回收呢?
  她問答我說,當初之所以要收下,收下的是你的誠意。既然戀愛不成了,人意卻還在,我記得呢!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我又生疑地問她,你沒拿去買東西?看到那張已經被折疊過的拾元舊鈔,我相信它只是為了還我一個對等的數而已,實際上這也很正常。壓根兒就沒想過它還是它——最初的它。
  聽奶奶說,這張拾元鈔對你來說意義重大,便舍不得花,原模原樣地把它存了起來……她說。
  你是說,你還給我的這張拾元鈔,還是我先前作為定情物送給你的那張?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你以為呢,不然的話,還有什么意義?她睨了我一眼,嗔怪地說,連情都沒有,還定情物呢!說罷,傷心的她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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