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樣的夢是不是我獨有。
夢中的我,一直重疊在忙碌與疲憊當中,生活的鏡頭不斷變幻,每件事都不一樣,剛做完一件,又接上另一件,它們連接得那樣完美,幾乎沒有一絲有縫隙,最后因饑餓在尋找一家面條店中醒來。
夢的進程醒了還不能終止。
睜開眼,意識逐漸清醒,正是凌晨,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心里非常困惑,現實并非沒有章法,不知夢里為何如此凌亂不堪。面對黑的夜,腦中忽有一道流光閃過,有沒有一種可能,讓內心無所牽掛,清靜無夢,一夜到天明?
這讓我充滿好奇與渴望,一個被世俗和人際纏繞如我的人,能放下紛擾,保持一顆平靜安寧之心嗎?
想來,也許是白晝無休止的塵勞,使一個人的內心搖蕩不息,神不寧居不正,夢境才翩翩而至吧。
起身,靜坐。在黑夜中順著這個思路往前走,就恍惚看見自己那顆被世相熏染的心。它那樣紛亂,一刻不曾停歇,在世事波光里四處追逐,在名利得失中無常沉浮,在四季更迭的煩惱中執著,翻過白晝又穿越夜晚,茫然又毫無軌跡地飛翔。
那里有著燦若星空的景象,它們看似毫不關聯,卻又在某個時點匯合交融,每一個場景都那樣清晰而真實,讓我的心分不清是夢還是生活,它們沒有了界限。
可是,我站在心之外,黑夜里什么都沒有,我亦未做什么,只有空空的時光,為何它卻不停地變換場景?
許久,仿佛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說,這飄來飄去的變幻不定,恐怕是紛繁的世相在心上的投影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止息它們,只有在醒來時把心重新收回,放入體中。忽然一句佛教名言憑空而現:相由心生,心隨境轉。原來,內心不寧,夢境所生的根源,不過是心隨境轉所致。
這讓我瞬間有了一種證得佛果的感覺。
夢之境,塵之境,無時不在,一直照在內心,無窮的光影在變化牽引,讓心時刻處于不定的升騰狀態。夜雖長,眼雖合,但我的心卻未曾安頓,它被牽引著,疲憊前行。
細思,這并非只是夢中的狀態,回到現實,它們一樣困擾著我。生活中,人的每一天都波動在不同的煩憂與情境之中,只不過這種思慮被清醒的理智抵御,暫時潛入水底,一旦塵勞暫停,理智休眠,心便讓它如花在春天綻放。
陽明先生說,心外無理。世界所有一切都因心而起,因心而存,因心而滅。
可是如何才能讓心清靜不動?佛說離相,即回歸自性本身,無相,無念,無住,空其身,空其心,空其性,做到不被世相牽引,內心變得干凈清爽空靈起來。
不向外求,清靜自守,心必居于中正的高堂之上,不受侵擾,也必無夢來附相。
這能做到嗎?據說,泓一法師當年到杭州虎跑寺辟谷,用二十余天才從紛繁的世界逐漸回歸內心的清靜,他在日記中清晰記錄著:昨夜安寧,一夜無夢。
我相信,內心清靜,本心自在,真的可能夢境不生。
心隨境轉,不只有夢對睡眠發生影響,它又因精神活動而被傳遞到人的軀體各部分,漸漸深入到五臟六腑,影響著身體的機能,讓它們或阻塞,或淤積,或機能不暢,或生出病痛。
這也是夢境讓人感覺神困倦乏的原因。
于黑夜的空洞中,我嘗試收起紛擾的內心,排遣腦中混亂的念想,止住奔涌的念頭,熄滅生出的種種塵相,沉浸于無思無想的狀態,在覺知層面逐漸遠離塵相,靜守內心,原本紛擾的內心開始漸漸平靜下來。
此時,月色如水,靜靜灑在窗外。
心不再狂亂地起跳騰挪,脈動的頻率開始下降,分明聽到它舒緩而有節奏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內心澄澈起來,深如蔚藍,靜如止水,五臟六腑也仿佛靈動愉悅起來。在平靜無思中,肉體靈魂內心一切各歸其位,經絡順和,氣脈貫通,有一種未曾有過的滿足和喜悅感。
佛說,清靜的自性每個人天生具有,無需向外尋求。止息內心可以讓人獲得平靜,平靜之中能使心安,心安無為,又能達到入定與開悟的境界,全身進入與自然合一的境界。
哲學的情境,不僅能收心,還能養心。
睜開眼,頭腦不再昏昏,內心呈現出通透和澄明的狀態。
著枕即眠,醒來時已朝霞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