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一、
　　丁旺就像一塊磐石一樣砸在他老屋的大門口邊上，也不知道他是死的還是活的，他就這樣保持著一個姿勢仰躺在那張破舊的竹椅上，一動不動。
　　老屋已經有些年月，那黑黢黢的柱子，就像丁旺的那張臉一樣，布滿了很多皺紋。松木在一百多年前，那可是做房柱的上好木料。在丁旺還年輕的時候，這些柱子都被他漆得油光發亮，閃著奪目的光芒。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丁旺再也不去照顧這些木頭，任由它們跟著自己一起慢慢老去。
　　在老屋大門口不遠處，一座鼓起的土包上也長滿了雜草。那些雜草慢慢地將土包圍住，往下壓。幾年過去，土包似乎又矮了幾公分。
　　
　　二、
　　二十年前，土包出現的地方原來是一塊菜地，菜地里種著白菜、西紅柿、黃瓜等蔬菜。那時候丁旺和妻子每天農閑時，都會提著一個糞桶，給那塊菜地灑些養分，讓它們快點長大。他們就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地照料著那塊菜地。菜地也很聽話，總是長得蔥蔥郁郁，甚是討人歡喜。
　　以前菜地是用竹欄圍起的，就是怕家里的那些雞呀鴨呀，躥進去，偷吃他們的勞動成果。每次他們進菜地，都會從一個用竹片做的門欄那里進去。出來的時候，也會順手將門欄關上。
　　記得有次一只調皮的母雞飛了進去，妻子在菜園子里追了好久，也沒把那只母雞趕出來。看到妻子追得滿頭大汗，坐在堂屋門口的丁旺就笑得前俯后仰，差點沒被一口旱煙嗆背過氣去。
　　妻子看到丁旺在笑話她，雞也不攆了，她沖出菜園攆起丁旺來。丁旺看到妻子生氣了，抓起煙桿就跑。丁旺一邊跑，妻子一邊追。可是妻子怎么追得上丁旺呢？丁旺像只兔子一樣，一躥就躥了出去。妻子見追不上丁旺，就站在田坎上，插著腰指著丁旺笑罵，今晚你就別想上床。
　　丁旺一聽妻子說不讓他上床，瞬間慫了。他聳拉著腦袋，灰溜溜地跑回來讓妻子揪著耳朵，罵解氣了，才提著一根煙桿進菜園把那只雞趕了出來。
　　那只雞如此不聽話，第二天就被妻子燒了一鍋開水，洗了個澡，洗得油光發亮。中午的時候，雞就鉆進了丁旺和妻子的肚子里，準備著投胎轉世。
　　
　　三、
　　丁旺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很乖巧孝順。兒子大學畢業后在城里買了一套房，在那里娶妻生子。兩個女兒都是人民教師，先后嫁到了城里，如今已是身為人母，有著自己的家庭。
　　兒女們都勸丁旺跟著他們去城里享福，可丁旺一直舍不得這塊菜地。這塊菜地對他來說有著非凡的意義。他想守著這塊菜地，一直守到他成為菜地的那一天。
　　兒女們逢年過節也會回來看丁旺，帶著很多好吃的東西，也會帶著一群可可愛愛的童男童女，將丁旺的家翻個里里外外。扯著他的胡子，讓他講故事。孫輩們都很調皮，老是將丁旺的煙桿藏起來，他們說抽煙不好，對身體有害。每次他們來看丁旺，丁旺的煙桿就會少一根。
　　時光老去，童男童女們也漸漸長大了，等他們來偷丁旺煙桿的時候，丁旺已經不抽煙了。不是丁旺不想抽煙，是他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抽下去，索性把煙戒了。沒有了煙桿的陪伴，丁旺就坐在大門口，讓那塊菜地陪伴著他。
　　城里對丁旺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他一共就去了三次，三次都是兒女們結婚的時候，開著車來接他去的，然后吃了一頓飯就又把他送了回來。兒女們想讓父親多住幾天，可是丁旺說，他怕那塊菜地孤獨，想早點回去陪伴她。
　　兒女們怕丁旺孤獨，想給他尋個老伴，這樣兩個人也有個依靠，能彼此照顧得到對方的生活起居。可丁旺就是一根筋，說啥也不要，拒絕了兒女們的好意，一個人守著這塊菜地，過著簡單的生活。
　　現在的丁旺不用干活了，雖然他年輕的時候是地里的一把好手，可是每個月兒女們送來的東西也足夠他吃穿用度。為了方便儲存送來的東西，兒女們給丁旺買了三個大冰柜，每個冰柜都像他一樣高。
　　家里的一切開支，都不用丁旺操心。兒女們在屋后開墾了一塊荒地，將屋前的菜地移形換位變成了屋后的菜地，那塊菜地也長出了原來的樣子，只是沒了圍欄。現在的菜地不用圍欄了，村里再也沒有一只雞能躥到菜園里胡作非為。
　　看著屋后的菜地，丁旺并不喜歡，也就很少照顧到它們，讓它們自然生長。不過兒女們回來的時候，總會給菜地里澆澆水，松松土，丁旺也任由他們折騰。也許對于城里的人來說，這是一種農村的體驗，機會難得。丁旺還是喜歡原來屋前的那塊菜地，喜歡菜地里妻子追著雞的樣子，喜歡妻子揪著自己耳朵生氣的模樣，那樣子可愛極了，像天使一樣。
　　
　　四、
　　丁旺不喜歡喧鬧，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堂屋門口，看著眼前的土包，那是原來妻子種菜的地方。知道丁旺喜歡安靜，村子里也很配合他，不發出一丁點聲響，連狗叫聲都沒了。只有調皮的一些小鳥，偶爾在村里飛來飛去，把房子當成自家的地盤，毫不畏生。
　　妻子說，她最驕傲的是給丁旺生了三個優秀的兒女，他們像鳳凰一樣，翱翔在湛藍的星空之上，給祖國帶去希望。她本想給老丁家再多生幾個，可是她每況愈下的身體，由不得她任性。她只能遺憾的望著丁旺看著自己滿是愛憐的眼睛。
　　妻子常說，丁旺有一雙深邃的眼睛，能看到遙遠的未來，就像看著自己一樣，看到了除去肉體的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像花開一樣，釘在丁旺的精神世界里。
　　丁旺老了，七十多歲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守多久，也許快了。如今的丁旺身體更不如從前，連移動都很費力。他現在只能每天做些簡單的飯菜，然后蹣跚著腳步，搖搖晃晃地坐到大門口，像一塊石頭一樣，杵在那里，一動不動。
　　丁旺很想去菜地里，去那個小土包上，挖一個洞，然后躺下去，永遠地守在妻子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