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2

　　夏日的午后，“汪汪汪、汪汪汪汪”一陣猛烈的狗叫聲吵醒了正在午睡的石頭，“你這個信逑，瞎叫喚啥哩！”聽到外面有響動，石頭顧不得穿好衣服，一骨碌從木床上爬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透過虛掩的窗戶向外望去。
　　“日他祖奶奶，哪個缺德的貨趁我上山背柴，偷了我家的大公雞，偷雞的雜種生孩子不長屁眼兒，生女兒不會生孩子”。石頭看見憨蛋兒光著脊梁，氣得嘴臉歪斜，罵罵咧咧地朝他院子里走過來。憨蛋兒身后緊跟著打扮得土不土、洋不洋的、一路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媳婦兒。
　　“你個挨千刀的，在人家院里瞎叫喚啥！”憨蛋兒媳婦在后面追著喊。
　　“你個婦道人家，知道個逑，瞎摻乎啥！”憨蛋兒回過頭，憤怒地朝媳婦兒揮了揮拳。
　　石頭養的大黃狗受到驚動，上躥下跳，把拴在樹上的鐵鏈子掙得啪啪響，齜牙咧嘴，目露兇光，好像要把憨蛋兒一口生吞下去。
　　“奶奶個熊，你活得不耐煩了，再叫，看我不活剝了你！”憨蛋兒惱羞成怒，順手從地下摸起一塊石頭，朝大黃狗揚了揚，做出要拋的樣子，大黃狗叫得更歡實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大黃狗受到驚嚇，大聲咆哮著，大黃狗的狂吠聲似乎要淹沒整個村莊。
　　“老黃，你個鱉孫子，眼瞎了，你不認得憨蛋了？叫喚啥！”石頭一邊往外走一邊嚷道。
　　大黃狗聽到主人的聲音，頓時溫順了許多，一反常態，嘰吭嘰吭叫了幾聲，耷拉著腦袋，搖晃著尾巴，回頭望了一眼憨蛋兒，“葡撻葡撻”徑直走到桑樹蔭下臥下來，嘴里喘著粗氣，張大了嘴巴。
　　“憨蛋兒，咋了，有啥事兒？”石頭頭發蓬亂，頭一伸鉆進褂子，雙手扒拉著衣角，急匆匆地從屋里出來。
　　“媽了個巴子，哪個挫貨趁我不在家，偷了我的大公雞，我昨兒還尋思著等下個月我過生日燉雞湯喝呢，這可好，哪個王八羔子他娘的偷去了！”
　　“你再找找，再等等，說不定它跑到別處了，藏在哪個地方，等天黑雞子上窩時就回來了。”石頭不慌不忙安慰著急得上躥下跳、火燒眉毛急著找雞的憨蛋兒。
　　“早上我上山拾柴的時候，花公雞還在院里活蹦亂跳地打鳴兒，吃過上午飯我喂雞的時候數了數，唯獨少了花公雞，上莊下莊，挨家挨戶我都找遍了，連個影子都沒見，你說它個死雞子能跑到哪兒？興許誰把它吃了或者是藏起來了！”憨蛋兒氣呼呼的，一邊說一邊使勁兒跺著腳。“全莊我都跑遍了，只有你這兒我還沒來，你看見我的花公雞了么？”
　　“我哪里見了，我快十點才趕羊下坡，胡亂吃了點飯就到南山翻紅薯秧了，回來吃點剩飯，剛睡著一會兒，就被你吵醒了！”石頭伸了伸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你當真沒見？”憨蛋兒眨巴著眼睛，眼睛縫里閃動著狡黠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石頭。
　　“咱倆從小長到大，你還不了解我？我還能騙你！”石頭眉毛往上一揚，微笑著說。
　　“這年月，還敢信誰？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翼，好些人當面是人背后是鬼，說是一套，做是一套，還敢相信誰！”
　　“石頭，憨蛋你倆在嘰喳啥咧！大熱天不睡午覺，瞎逑聒噪人！”
　　石頭抬頭望去，隔壁膀大腰圓的李老三手里搖著蒲扇、顛著將軍肚、臉上淌著汗一步三搖地走過來了。不知道的，看派頭，還當他是個吃國家糧的干部。
　　李老三也是光棍一條，弟兄兩個，早年喪父。哥哥說話略微結巴，可有父母照應，早些年定了娃娃親。長大后，雖說女方嫌棄他哥口吃個子低，一萬個不愿意，但李老三他哥勤快能干，眼皮活兒，經常在農忙季節幫助丈母娘家耕種山地，忙前忙后，里里外外，能解燃眉之急，深得女方父母認可，再加上他死擰活纏，時間一長，女方也慢慢接受他了。但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明顯很不般配：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時尚洋氣；一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土里土氣，鄰居們都替女方打抱不平，用他們的話說，女方嫁給了李老三的哥哥，好似“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李老三和年邁的老母一起生活，也知道掙錢，但有點兒好吃懶做。他一貫手腳不穩，小偷小摸，無論走到哪里，左鄰右舍都像防賊似得防著他。
　　李老三雖說沒上過幾天學，但在男人堆里可了不起，嗓音亮得像喇叭，雞毛蒜皮的小事在他嘴里都能高談闊論、夸大其詞，無聊的話題，他都能和別人爭得面紅耳赤。可一見到女人就像吃了花椒——閉氣、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幾。
　　看著他的同齡人老婆孩子熱炕頭，他心里那個羨慕妒忌恨啊，做夢都想娶媳婦，四十多的人啦，說來奇怪，一遇到女人，就臉紅脖子粗，渾身不自在。
　　他曾經暗戀村里一個寡婦，好心人給他搭橋牽線，可她有賊心沒有賊膽，好不容易在別人的攛掇下硬著頭皮與寡婦見了一面，按說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可以暢所欲言，可到這個關鍵時刻，他卻膽小如鼠，害羞得像從未出過閨閣的大姑娘，紅著臉，不敢和人家說一句話，像死豬一樣。最終兩人誰也沒有率先打破僵局，默坐了兩個多小時。女方事后對媒婆說，李老三這人像塊木頭，沉悶無趣。就這樣，李老三蠢蠢欲動、操心已久的婚事就此告吹了。
　　“你光尾巴遛猴，不躺在你豬窩里困覺，瞎湊啥熱鬧！”憨蛋一想到李老三昨天上午在菜地里順手牽羊偷摘了他兩個黃瓜就來氣。
　　“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走到哪兒都有你，真是陰魂不散！”想起剛才在他家院子里找花公雞，一腳踩到李老三洗衣的污水坑里，弄濕了鞋子，弄臟了褲子，氣都不打一處來。
　　“你個憨蛋兒，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李老三有點生氣。
　　“你還在石頭這兒找公雞，回去問問你老爹，是不是他偷偷逮了送給老相好了，你在我們這兒大呼小叫，撒啥惡氣？你說是不是，石頭？”
　　石頭不由得一愣，好似如夢方醒，他用右手猛地拍了一下腦門，突然想起了上午下山路過C家門前時看到和發生的一幕……
　　
　　（原創首發）